渡口总在暮色里显形。不是喧嚣的码头，没有汽笛与人群，只有一条旧木船静泊在水面，船舷爬着深褐色的水痕，像岁月刻下的掌纹。摆渡人坐在船头，蓑衣上落着未干的晨露或傍晚的风，手里的竹篙不常动，只在有灵魂靠近时，才轻轻一点，船便荡开一圈涟漪。

来的灵魂模样各异。有孩童攥着半块糖，眼睛亮得像星，问对岸是不是有妈妈在等；有老者背着手，衣角沾着田埂的泥，说要去寻早年走散的牛；也有年轻人拢着一件旧衬衫，沉默地站在船尾，望着水面破碎的月影，那影子里藏着没说出口的告别。摆渡人从不发问，只把竹篙稳在水中，任船载着这些沉甸甸的轻，缓缓驶向对岸。

船行途中，常有细碎的声响。是孩童的糖纸在风里沙沙响，是老者回忆起当年插秧时的吆喝，是年轻人指尖划过船舷，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这些声响混在水声里，成了渡口独有的絮语。摆渡人偶尔会抬手，拨去落在灵魂肩头的尘埃——那是他们留在世间的牵挂，或是未完成的遗憾。尘埃落水，便化了，像从未存在过。

到了对岸，灵魂会先顿一顿，再慢慢走下船。孩童会突然笑起来，朝着远处奔去；老者会回头望一眼摆渡人，眼里的皱纹舒展开；年轻人摸了摸怀里的衬衫，终于轻轻说了句“再见”。他们踏上的岸，没有具体的模样，却暖得让人安心。摆渡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微光里，才调转船头，回到最初的位置。

有时渡口会空很久，久到水面结了薄冰，或落满了秋叶。摆渡人就坐在船头，看日出时的光漫过水面，看日落时的霞染红河天，看星星一颗一颗缀满夜空。他记得每一个经过的灵魂，记得他们的欢喜与怅惘，却从不说起。就像渡口记得每一次潮起潮落，木船记得每一次水波荡漾，这些记忆藏在竹篙的纹路里，藏在蓑衣的纤维里，藏在日复一日的寂静里。

有星子落进水里的夜晚，摆渡人会点燃一盏灯，挂在船头。灯光不强，却能穿透暮色，为迷途的灵魂指引方向。灯影在水面摇晃，与天上的星子遥相呼应，仿佛在说：别怕，这里有船，能渡你到想去的地方。

天快亮时，摆渡人会收起灯，等待第一缕晨光漫过渡口。新的一天，又会有新的灵魂带着他们的故事而来，而他依旧会握着竹篙，轻轻一点，将他们送往对岸。这便是摆渡人的一生，守着一个渡口，载着无数牵挂，在岁月的水面上，摇啊摇，渡人，也渡时光。